每一個醫生都會有一生難忘的病人：第一個接生的嬰兒，第一次診斷的心臟聲，第一次進行的手術。

每一個醫生也會有另一種一生難忘的病人：每次查房時聽到的對所有事的抱怨（要知道醫生不管停車場的位置，等候室的雜志選擇和建筑內的溫度），或者因為病人不聽建議而對醫生的詆毀不滿（醫生只給出建議，而病人決定是否服從）

真正被我們記在心中的是那些那些真正打動我們的心的病人。

我是如此幸運，這些年來碰到了很多這樣的病人：會問起我的家庭的溫和善良的病人，給我送家里自制的食物和自家花園種的蔬菜的病人。有一次，一個阿拉斯加的漁民送給我一條三文魚。

他們都是我記憶的珠寶盒的珍貴的寶石。

而約翰遜先生給我的印象最深。

15年前，我第一次碰見約翰遜先生。他那時相當健康，有輕微的眼瞼問題，每年都來我的診所治療幾次。他和他的妻子開一個小時車來看我，盡管他們家附近有醫生可以治療他的病。

每次他們來到，他的妻子都會送我早上在家做的巧克力蛋糕。每次我們在行程表上看到約翰遜先生的名字，辦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我們集體的日子將會來臨。我們在走廊上互相私語，“約翰遜夫婦快來了，約翰遜夫婦快來了！”我們幾乎能聞到他們來到前臺的那股巧克力蛋糕的味道。

多年以來，我們互相熟悉了。我可以想象發生在許多初級保健醫生的辦公室中的碰巧。作為一名專家,我治療大多數病人，讓他們回到初級保健醫生那里去。約翰遜先生,不過,有一個惱人的慢性問題,但沒有生命危險,所以我有幸和他交往這么多年。

我們聊天內容有他們女兒的婚禮、他們第一孫子的出生，我外婆的去世等，其中還有很多生日和紀念日。

但是多年過去了，約翰遜的健康狀況漸漸衰退。他的心臟開始出現問題。他接受了心臟手術。

他來得越來越少了。每次他來的時候，臉上的憂慮越來越明顯了。

一天，辦公室接到約翰遜太太的電話，她說她的丈夫身體不行了。我的秘書跟她說了一會，然后把情況告訴我。我等我的診斷結束，關上辦公室的門，打給約翰遜太太。我們聊了好一會，關于好的壞的事情。約翰遜先生病得很厲害，但是他想和我說話。

她把電話遞給約翰遜先生。吃力地呼吸一下后，約翰遜先生開始談論一切：天氣，一年內的事情，還有他的花園。

他深深地嘆了口氣，然后感謝我這些年對他的照顧。

“我并不害怕，”他說，“我有一個精彩的人生。”我哽咽了，努力去以正常的聲音回答他。淚水滑過我的臉頰，我聲音嘶啞了，“我很榮幸能夠有你這樣的病人，我愛你。”他說：“我也愛你。”我掛了電話，哭了好一會兒，哭完之后把燈關上回家。

幾個星期之后，我出門工作之前瞄了一下早晨的報紙，我看到約翰遜先生去世的消息。葬禮在幾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鎮上舉行，時間在一周的中間，那天我通常都繁忙。

在去辦公室的路上，我一直流眼淚。回到辦公室之后，我召集了我的團隊，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他們。我告訴他們將停止上班一天——歷史以來第一次——約翰遜先生葬禮舉行的那一天。我邀請他們和我一起參加葬禮，如果他們不愿意的話，他們可以當作是一天的假期。

每個人都選擇和我一起去參加約翰遜的葬禮。他們擁抱親切的約翰遜太太，擦拭自己的眼淚。我見到約翰遜的女兒，向她自我介紹，她說：“我當然知道你，他總是說起你，我的媽媽也是。我很高興你能來。”

在醫學上，我們的目標是健康，讓所有事情變得更好。但有時候我們無能為力。

從約翰遜先生的葬禮回家，我想起我們最后的談話。他真正想我知道什么？從他的人生中我學到了什么？

我得到了一個很簡單的答案：希望。

希望我們能夠感受到看不見的連接。希望每一個醫生都有一個真正愛無估量的病人。希望我們的努力，無論大小，都對對方有作用。希望我們所做的一切，都能發揮作用。